柔软的草地已被露水湿透,夜已更深了。
霍天青慢慢的穿过庭园,远处小楼上的灯光,照着他苍白憔悴的脸。他显得很疲倦,孤独而疲倦。
荷塘中的碧水如镜,倒映着满天的星光月光,他背负着双手,伫立在九曲桥头,有风吹过时,一片树叶落下。
他俯下身,拾起了这片落叶,忽然道: 你来了。
我来了。
霍天青抬起头时,就看见了陆小凤。
陆小凤就像是片落叶一样,从墙外飘了进来,落在荷塘的另一边,也正在看着霍天青。
他们之间,隔着十丈荷塘,可是他们却觉得彼此间的距离仿佛很近。
陆小凤微笑着,道: 你好像在等我?
霍天青道: 我是在等你。
陆小凤道: 你知道我会来?
霍天青点点头,道: 我知道你非来不可。
陆小凤道: 为什么?
霍天青道: 你走了之后,这里又发生了很多事。
陆小凤道: 很多事?
霍天青道: 你不知道?
陆小凤道: 我只知道一件。
霍天青道: 你知道独孤已死在这里?
陆小凤叹了口气,道: 但我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该死。
霍天青沉默着,忽然也叹息了一声,道: 你当然也不会知道他的死跟我也有关系。
陆小凤道: 哦?
霍天青道: 若不是我,他也许还不会死在西门吹雪剑下!
陆小凤道: 哦?
霍天青道: 我一向不喜欢妄尊自大的人,独孤却偏偏是个妄尊自大的人,所以,西门吹雪还没有来时,他已跟我交过了手。
陆小凤道: 我知道。
霍天青很意外: 你知道?你怎么会知道?
陆小凤笑了笑,道: 独孤与西门交手时,真力最多已只剩下五成,能让他真力耗去五成的人,这附近还不多。
霍天青慢慢的点了点头,道: 不错,这件事你应该能想得到的。
陆小凤道: 还有件事是我想不到?
霍天青点点头。
陆小凤又笑了笑,道: 想不到也无妨,现在我只想知道上官丹凤在哪里?
霍天青道: 这件事正是你想不到的。
陆小凤道: 什么事?
霍天青道: 她并没有到这里来,而且只怕也不会来了!
陆小凤怔住,他的确没有想到上官丹凤居然不在这里。
霍天青道: 你也许会奇怪,我怎么会知道她不来了。
陆小凤道: 我的确奇怪。
霍天青道: 你看过这封信后,也许就不会奇怪了。
他果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,随手一抛,这封信就像是浮云般向陆小凤飘了过去。
丹凤难求,小凤回头,
若不回头,性命难留。
信上只有这么样十六个字,字写得很好,信纸也很考究。
信封上竟写的是 留交陆小凤 。
霍天青道: 这封信本是要给你的,现在我已给了你。
陆小凤道: 但我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。
霍天青淡淡道: 这意思就是说,你已很难再找到上官丹凤了,所以最好还是及早回头,不要再管这件事,否则就有人要你的命。
其实他当然知道这意思陆小凤也懂得。
陆小凤道: 这封信是谁要你转交给我的?
霍天青道: 不知道。
陆小凤道: 你也不知道?
霍天青道: 你若也写了这么样一封信叫我转给别人,你会不会当面交给我?
陆小凤道: 不会。
霍天青道: 所以写这封信的人,也没有当面交给我,我只不过在阎大老板的灵位下发现了这封信,别的我全不知道。
陆小凤叹了口气,道: 你当然不会知道。
霍天青道: 但你却应该知道。
陆小凤道: 应该知道什么?
霍天青道: 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。
陆小凤苦笑道: 我只知道这不是阎大老板在棺材里写的。
霍天青目光闪动,道: 你也应该知道,除了阎大老板外,还有谁不愿你管这件事?
陆小凤又叹了口气,道: 只可惜我偏偏不知道。
霍天青道: 你至少知道一个人的。
陆小凤道: 谁?
霍天青道: 我。 陆小凤笑了。
霍天青却没有笑,沉着脸道: 上官丹凤既已不会来,你若也不再管这件事,这珠光宝气阁的万贯家财,岂非就已是我的。
陆小凤微笑道: 但我却知道天禽门的掌门人,绝不会做这种事。
霍天青凝视着他,嘴角终于也露出了微笑,忽然道: 想不想喝杯酒去。
陆小凤道: 想。
酒是用青花磁坛装着的,倒出来时,无色无味,几乎和白水差不多,可是用新酒一兑,芬芳香醇的酒味,就立刻充满了这间小而精致的屋子。
陆小凤慢慢的啜了一口,长长的吸了口气,道: 这才是真正的女儿红。
霍天青道: 你很识货。
陆小凤笑道: 所以下次你若还有这么样的好酒,还是应该请我来喝,我至少不会糟蹋你的好酒。
霍天青笑了笑,道: 我也并不是时常都有这种好酒的。
陆小凤道: 哦。
霍天青道: 这酒还是我上次去拜访一位邻居时,他送给我的。
陆小凤叹道: 我羡慕你,这么好的邻居,现在已经比好酒更难找。
霍天青道: 但他却也是个很古怪的人,你想必也该听说过他的。
陆小凤道: 我认得的怪人的确不少,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。
霍天青道: 他叫霍休。
陆小凤失声道: 霍休?他怎么会是你的邻居?
霍天青道: 他虽然并不常住在这里。却盖了栋小楼在这后面的山上,每年都要到这里来住一两个月。
陆小凤眼睛忽然亮了,道: 你知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干什么?
霍天青道: 除了喝酒外,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做。
陆小凤没有再问下去却仿佛存沉思着,他喝酒的时候,本来一向不大肯动脑筋的,这次却是例外。
霍天青并没有注意道他的表情,又道: 所以只要是你能说得出的好酒,他那里几乎都有的,我虽然并不太喜欢喝酒,但连我到了他那小楼后,都有点不想再出来了。
陆小凤忽然道: 你知不知道什么酒喝起来味道特别好?
露天青道: 不知道。
陆小凤道: 偷来的酒。
霍天青又笑了,道: 你想要我陪你到那里偷酒去?
陆小凤笑道: 一点也不错!
霍天青道: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是连一滴酒都不能喝的,你知不知道是哪种人?
陆小凤道: 不知道。
霍天青道: 是没有脑袋的人,所以你若还想留着脑袋喝酒,最好乘早打消这主意。
陆小凤笑道: 偷酒就跟偷书一样,是雅贼,就算被人抓一住,也绝不会有砍脑袋的罪名。
霍天青道: 那是得看是被什么人抓住!
陆小凤笑道: 你跟霍休算起来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,你怕什么?
霍天青道: 可是他自己却亲口告诉过我,他那小楼上,有一百零八种机关埋伏,若不是他请去的客人,无论谁闯了进去,要活着出来都很难。
他叹了口气,又道: 那些机关是不认得人的,不管你姓霍也好,姓陆也好,都完全没有一点分别。
陆小凤终于也叹了口气,道: 我眉毛有四条,少了两条也没关系,脑袋却只有一个,连半个也少不得的。
他苦笑着,又道: 连几坛酒都要用一百零八种机关来防备人去偷,这就难怪他会发财了。
霍天青道: 也许他并不是为了要防备别人去偷他的酒。
陆小凤目光闪动,道: 难道你认为他那小楼上还另有秘密?
霍天青笑了笑,淡淡道: 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点秘密的
陆小凤道: 只不过真正能保守秘密的,却也只有一种人。
霍天青道: 哪种人?
陆小凤道: 死人。
霍天青的目光也在闪动着,道: 霍休并不是死人。
陆小凤道: 他不是。
最可怕的也是死人。无论这个人活着时多么温柔美丽,只要一死,就变得可怕了。
所以石秀雪的尸体上,已被盖起了一块白布。
桌上有盏孤灯,花满楼默然的坐在灯旁,动也不动。他本来已走了,却又回来。
无论石秀雪是死是活,他都绝不能抛下她一个留在这里。
小店的主人早已溜走,只留下一盏灯在这里,似已忘记了瞎子根本就用不着灯的。
四下一片静寂,听不见一点声音,陆小凤进来时,也没有发出声音。
但花满楼却已转过头,面对着他,忽然道: 你喝了酒?
陆小凤只有承认: 喝了一点。
花满楼冷冷道: 出了这么多事之后,你居然还有心情去喝酒,倒真难得的很。 他板着脸,他一向很少板着脸。
陆小凤眨了眨眼,道: 你是不是很佩服我?
他对付生气的人有个秘诀──你既然生气了,就索性再气气你,看你究竟能气成什么样子,看你究竟气不气得死。
花满楼不说话了,他很了解陆小凤,他还不想被陆小凤气死。
陆小凤反而没法子了,讪讪的道: 其实你也该喝杯酒的,酒最大的好处,就是它能让你忘记很多想也没有用的事。
花满楼不理他,过了很久,忽然道: 我刚才看见了一个人。
陆小凤道: 你刚才看见了很多个人。
花满楼道: 但这个人却是我本来以为绝不会在这里看见的!
陆小凤道: 谁?
花满楼道: 上官飞燕。
陆小凤怔了怔,道: 她没有死?
花满楼黯然道: 她虽然还没有死,但活得却已跟死差不多了。
陆小凤道: 为什么?
花满楼道: 她似已落在别人的手里,行动已完全被这个人控制。
陆小凤动容道: 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?
花满楼道: 她没有说,我也不知道,只不过,以我的猜想,这个人一定是
陆小凤道: 一定是谁?
花满楼道: 霍休!
陆小凤刚坐下去,又忽然站了起来,失声道: 霍休?
花满楼道: 上官飞燕这次来找我,也是被人所逼,来叫我不要再管这件事的,现在不愿我们再管这件事的,已只有霍休。
陆小凤又坐了下去,过了很久,忽然道: 我刚才没有看见一个人。
这句话很妙,简直叫人听不懂。
花满楼道: 你没有看见的人也很多!
陆小凤道: 但这个人却是我以为一定会看见的,我到珠光宝气阁去,本就是为了找她。
花满楼道: 上官丹凤?
陆小凤道: 不错。
花满楼道: 她不在那里?
陆小凤道: 她根本没有去,却有人留了封信给霍天青,叫他转交给我!
花满楼道: 信上说什么?
陆小凤道: 信上只有四句似通非通,跟放屁差不多的话。
花满楼道: 什么话?
陆小凤道: 丹凤难求,小风回头,若不回头,性命难留!
花满楼沉吟着道: 这四句话的意思,好像也是叫你不要再管这件事的。
陆小凤道: 现在不愿我们再管这件事的,已只有一个人。
花满楼道: 所以你认为写这封信的人,一定也是霍休?
陆小凤道: 我只知道这个人若是已开始要做一件事,就绝不会半途罢手。
成功的人,做事本就全都不会半途罢手的。
花满楼道: 司空摘星没有把上官丹凤偷走,他也许并不意外,所以他早就另外派人在路上等着,终于还是劫走了上官丹凤。
陆小凤道: 我刚刚喝了他半坛子酒。
花满楼又不禁很意外: 你已见过了他?
陆小凤道: 我没有,酒是他送给霍天青的,他有个小楼就在珠光宝气阁后面的山上。
花满楼动容道: 小楼?
陆小凤一字字道: 不错,小楼!
花满楼也站立了起来,却又坐下,过了很久,他才缓缓的说道: 你还记不记得孙秀青刚才说过的话?
陆小凤当然记得。── 独孤一鹤这次到关中来,就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,他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
花满楼的脸上也发出了光,道: 你是不是认为霍休的那小楼,就是青衣第一楼?
陆小凤没有回答这句话,这句话已用不着回答。
花满楼道: 但是,据大金鹏王说,青衣楼的首领本是独孤一鹤!
陆小凤道: 他得到的消息并不一定都是完全正确的。
花满楼承认: 无论谁都难免被人冤枉的,同样也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候。
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,道: 只可惜现在朱停不在这里。
花满楼道: 为什么?
陆小凤道: 据说那小楼上有一百零八处机关埋伏。
花满楼道: 你想到那小楼去看看?
陆小凤道: 很想。
花满楼道: 那些机关埋伏难道已吓住了你?
陆小凤道: 没有。
陆小凤若已开始去做一件事的时候,也绝不会半途罢手的。无论什么事都绝不能令他半途罢手!
山并不高,山势却很拔秀。上山数里,就可以看见一点灯光,灯光在黑暗中看来分外明亮。
花满楼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。
陆小凤道: 我已看见了那小楼。
花满楼道: 在哪里?
陆小凤道: 穿过前面一片树林子就到了,楼上还有灯光。
花满楼道: 你想,霍休会不会也到了这里了
陆小凤道: 不知道。
花满楼道: 我刚才说过,每个人都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候。
陆小凤道: 我听见了,我也不聋。
花满楼道: 我只不过提醒你,霍休是你的朋友,而且对你一向不错。
陆小凤冷冷道: 你以为我会冤枉他?我虽然常常被人冤枉,却还没有冤枉过别人。
他忽然显得很烦躁,因为他心里也有种矛盾。
能赶快结束这件事,赶快揭穿这秘密当然最好,但他却实在不希望发现那阴险恶毒的青衣楼主,真是他的朋友。
树林中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,风中的寒意虽更重,但天地间却是和平而宁静的。
没有人,没有声音,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,似已完全被隔绝在青山外。
只不过世上一些最危险、最可怕的事,往往就是隐藏在这种平静中的。
陆小凤忽然道: 我不喜欢这种情况。
花满楼道: 什么情况?
陆小凤道: 这里太静了,太吵和太静的时候,我都会觉得很紧张。
花满楼道: 为什么?
陆小凤道: 因为我每次遇见的怪事,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!
花满楼道: 你若是真的很紧张,最好多说话,说话往往可以使人忘记紧张。
陆小凤道: 你要我说什么?
花满楼道: 说说霍休。
陆小凤道: 这个人的事你岂非已知道很多?
花满楼道: 我只知道他是个又孤僻、又古怪的大富翁,平生最讨厌应酬,所以连他最亲信的部下,都往往找不到他的人。
陆小凤道: 他不但讨厌应酬,还讨厌女人,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。
花满楼道: 可是一个人多多少少总该有些嗜好的。
陆小凤说道: 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酒,不但喜欢喝,而且还喜欢收藏天下各地,各式各样的名酒。
花满楼道: 听说他的武功也不错。
陆小凤道: 我也没有真正看见过他施展武功,但我却可以保证,他的轻功、内功,和点穴术,绝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。
花满楼道: 哦?
陆小凤道: 而且他练的是童子功,据我所知,世上真正有恒心练童子功的人,绝不出十个。
花满楼笑道: 要练这种功夫,牺牲的确很大,若不是天生讨厌女人的人,实在很难保持这种恒心。
陆小凤也笑了,道: 别人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自己是绝不会练这种倒楣功夫的,就算要割下我的脑袋来,我也不练。
花满楼微笑道: 若是割下你另外一样东西,你就只好练了。
陆小凤大笑,道: 原来你也不是真君子。
花满楼道: 跟你这种人时常在一起,就算是个真君子,也会变坏的。
他们大笑着,似乎并不怕被人发现──既然迟早总要被发现,鬼鬼祟祟的岂非反而有失风度?
陆小凤道: 古老相传,只要有恒心练童子功的人,武功一定能登峰造极。
花满楼道: 这不是传说,是事实,你只要肯练童子功,练别的武功一定事半功倍。
陆小凤道: 但是古往今来,武功真正能到达巅峰的高手,却偏偏没有一个是练童子功的,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?
花满楼道: 不知道。
陆小凤道: 因为练童子功的人,一定是老光棍,老光棍心里多多少少总有点毛病,心里有毛病的人,武功就一定不能到达巅峰。
花满楼微笑道: 所以你不练童子功。
陆小凤道: 绝不练,无论割掉我什么东西,我都不练。
花满楼道: 只可惜你无论练不练童子功,武功都很难达到巅峰的。
陆小凤道: 为什么?
花满楼道: 因为只要对练武有妨碍的事,你全都喜欢得要命,譬如说
陆小凤道: 譬如说,赌钱、喝酒、管闲事。
花满楼道: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,就是你太不讨厌女人了。
陆小凤大笑,然后就发现他们已穿入了树林,来到小楼下。
这条路在别人走来,一定是战战兢兢,提心吊胆,但他们却轻轻松松的就已走过了。
路本是同样的路,只看你怎么样去走而已。人生的路也是这样子的。
朱红色的门是闭着的,门上却有个大字: 推 !陆小凤就推,一推,门就开了。
无论什么样的门,都能推得开的,也只看你肯不肯去推,敢不敢去推而已。
门里是条宽而曲折的甬道,走过一段,转角处又有个大字: 转 。
陆小凤就转过去,转了几个弯后,走上一个石台,迎面又有个大字: 停 。
陆小凤停了下来,花满楼当然也跟着停下,却忍不住问道: 你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?
陆小凤道: 因为这里有个 停 字。
花满楼道: 叫你停,你就停?
陆小凤道: 我不停又怎么样?这里有一百零八处机关埋伏,你知不知道在哪里?
花满楼道: 不知道,连一处都不知道。
陆小凤笑了笑,道: 既然不知道,为什么不索性大方些。
花满楼道: 既然往前面也可能遇上埋伏,为什么不索性停下来。
陆小凤道: 一点也不错,所以他们要我停,我就停,要我走,我就走。
花满楼叹了口气,道: 像你这么听话的人,倒实在少见得很。
陆小凤道: 既然我这么样听话,别人又怎么好意思再来对付我?
花满楼也忍不住笑道: 你无论做什么事,好像都有你自己一套稀奇古怪的法子,但我却从来也不知道你的法子是对是错。
陆小凤还没有开口,忽然发现他们站着的这石台在渐渐的往下沉。
然后他就发现他们已到了一间六角形的石屋里,一张石桌上,桌上也有个大字: 喝 。桌子正中,并排摆着两碗酒。
陆小凤笑了,道: 看来听话的人总是有好处的。
花满楼道: 什么好处?请你喝酒?
陆小凤道: 不错,这次人家已经请我们喝酒了,下次说不定还要请我们吃肉。
花满楼道: 这是真正的泸州大曲,看来霍大老板拿出来的果然都是好酒。
陆小凤道: 但好酒却不是用鼻子喝的,来,你一碗,我一碗。
花满楼道: 这种酒太烈,一碗我只怕就已醉了。
陆小凤道: 好,你不喝我喝。
他捧起一碗酒,就往嘴里倒,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碗,忽然发觉花满楼的脸色已变了,忍不住停下来问道: 你不舒服?
花满楼连嘴唇都已发白,道: 这屋子里好像有种特别的香气,你嗅到没有?
陆小凤道: 我只嗅到酒气。
花满楼似已连站都站不稳了,忽然伸出手,摸到了那碗酒,也一口气喝了下去,本来已变成灰色的一张脸,立刻又有了生气。
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,笑道: 原来这酒还能治病。
他也喝完了自己的半碗酒,才发觉酒碗的底上,也有个字: 摔 !
于是他就将这只碗摔了出去, 当 的,摔在石壁上,摔得粉碎。
然后他就发觉石壁忽然开始移动,露出了一道暗门。门后有几十级石阶,通向地底。
下面就是山腹,陆小凤还没有走下去,已看到了一片珠光宝气。
山腹是空的,方圆数十丈,堆着一杆杆的红缨枪,一柄柄的鬼头刀,还有一箱箱的黄金珠宝。
陆小凤这一生中,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多刀枪和珠宝。
可是最令他惊异的,并不是这些珠宝和刀枪,而是四个人。四个老人。
他们的脸色都是苍白的,显然已有多年未曾见过阳光,他们身上都穿着织锦绣金的滚龙袍,腰上还围着根玉带,赫然是帝王的打扮。
下面还有四张雕着金龙的椅子,一个老人坐在椅上,痴痴的出神,一个老人正蹲在地上打算盘,嘴里念念有词,仿佛正在计算着这里的财富,一个老人对着面铜镜,正在数自己头上的白发。
还有个老人正背负着双手,在踱着方步,看见陆小凤,就立刻迎了上来,板着脸,厉声道: 尔等是何许人?怎敢未经通报,就闯入孤家的寝宫?莫非不知道这是凌迟的罪名么?
他的态度严肃,看来竟真的有点帝王的气派,并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陆小凤却怔了怔,忍不住问道: 你说这里是皇宫?你又是什么人呢?
这老人道: 孤家乃是金鹏王朝第十三代大金鹏王。
陆小凤又怔住,他从未想到这里居然又有个大金鹏王。
谁知道这里的大金鹏王还不止一个。
这老人的话刚说完,另外的三个老人立刻都冲了过来,抢着说道: 你千万莫要听这疯子胡言乱语,孤家才是真正的大金鹏王,他是冒牌的。
他才是冒牌的 他们三个全都是冒牌的。
四个老人竟异口同声,说的全是同样的话,一个个全都争得面红耳赤,刚才的那种王者气派,现在已全都不见了。
陆小凤忽然觉得这四个人全都是疯子,至少全都有点疯病。
遇见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溜之大吉,就算世上的珠宝全都在这里,全都给他,他也不想在这里多留片刻了。
只可惜他再想退回去时,才发现石阶上的门已关了起来,那四个老人也已将他围住,纷纷抢着说道: 你看我们谁是真的大金鹏王 你说句良心话。
他们苍白而衰老的脸上,忽然全都露出了种疯狂而狞恶的表情,陆小凤知道他无论说谁是真的,另外三个立刻就会跟他拼命。
他这一生中,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可笑,又如此可怕的事。他简直连想都没有想到过。
就在这时,他忽然听见了三声清悦的钟声,后面的山壁上,忽又露出了一道门户。
四个身穿黄袍,内监打扮的俊俏少年,手里捧着四个朱红的食盒,鱼贯走了出来。
这四个老人立刻赶回去,在自己的盘龙交椅上坐下,脸上又摆出很庄重严肃的表情,四个少年已分别在他们面前跪下,双手捧起食盒,道: 陛下请用膳。
陆小凤忽然觉得头很痛,因为他实在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?
难道这四个老人全是真的大金鹏王?否则又怎会有内监来服侍他们用膳?
但这里明明是霍休的别业,又怎会有这么样四个人在这里?
后面山壁的那扇门还是开着的,他悄悄拉了拉花满楼的衣袂,两个人一起纵身掠了过去。
门后又是条甬道,甬道的尽头又有扇门,就看见了霍休。
霍休身上穿着套已洗得发了白的蓝布衣裳,赤足穿着双破草鞋,正坐在地上,用一只破锡壶,在红泥小火炉上温酒。
好香的酒。